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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姐的日子（散文）【尚书华】
二姐年龄大了，已70有余。却不老，眼睛明亮，身板溜直，看上去，倒比前些年精神了许多。
那天侄女的女儿出嫁，二姐在大女儿陪同下特意从百里外赶来参加婚礼。散场时大家正挽留着让二姐多住些天，二姐的孙媳妇悄然打来一辆出租车，交司机120元钱，嘱他把奶奶、姑姑安全送回家。二姐从容上车，冲大伙悦然一笑，挥手告别。这一刻，在场的兄弟姊妹无不感叹：二姐的日子过好了！
二姐过去的日子苦。母亲活着时常说，她就是苦命，怀孕刚满7个月就生下来了。奶不够吃，长得弱小干瘦，没指望她能活，她却命大活过来了。稍大一些又顽皮得胜过男孩，生性坚忍倔强，摔摔打打，磕磕碰碰，惹是生非，常让邻居大人孩子们找上门来，为此没少挨父母的打，说不清吃了多少苦头。别说，这些坎坷的经历倒是极早锻炼了她，十四五岁家里家外她已经是一个顶用的劳力了。最让她自豪的是15岁那年，她上山打柴，曾背过140斤杏条，是爷爷亲自用杆秤给她称的。如今聊起这些，她依旧神采飞扬，一脸骄傲。
二姐17岁嫁了人。用她的话说，是奶奶见她过于疯泼，留在家里不知会惹出啥事，于是早早许了人家。姐夫是一个回乡青年。那是大跃进的年代，两人怀揣着一个艰苦创业的梦想，来到一处离家数十公里远的穷山沟落户养蜂。结果，由于缺乏技术，经验不足，3年时间下来，蜂群死个精光。无奈，两人只好向土地刨食当起了农民。孩子一个接一个生，日子一年比一年难熬。那时姐夫在生产队养牛，晚上熬夜，白天睡觉，家里家外的活儿全靠二姐一个人。念小学放暑假的时候，我几乎年年都跟母亲去二姐家，母亲是为了帮二姐把一年来破旧的被褥拆洗一遍；我是图那里有山有水，可以抓鱼摸虾痛快玩。记得二姐给过我一个任务，让我把一年两个学期写过作业的本子全部积存下来，暑假时捎给她，她用这些废纸卷烟抽。那时太穷，买不起烟纸，每次见我拿来这些废作业本高兴得像什么似的。不知她何时学会了抽烟，抽那种有劲且呛人的“蛤蟆头”旱烟。一次回娘家，我见爷爷递给她一支卷烟，她不接。我当时想，她一定是怕爷爷嫌她学会了抽烟，不敢当爷爷面抽，故不接。然而爷爷早就知道她学会了抽烟，说：抽吧，累了抽烟能解乏的。二姐仍没接，怯声嘟哝一句：这烟没劲。噢——我恍然大悟，原来二姐已抽惯了那有劲呛人的旱烟了。
20年的乡下生活让二姐变成了一位有6个孩子的妈妈。这期间，姐夫被调到一家窑厂做义工，离家9里路，每天早出晚归，家中、地里的活一点指望不上，再重再累的活都是二姐一个人承担。她冬天拉爬犁上山打柴，春天种地，夏天铲地，秋天收割，推磨，烙煎饼，打猪食草，做饭，缝衣，供孩子上学……本来就有些男人性格的二姐被苦日子磨砺得更像男人。
当二姐38岁的时候，命运有了一次转机，举家迁到百里之外一个矿区，离开了那片苦熬了20年的土地。搬家的那天，姐夫押着那些装满破旧家什的货车先行，二姐带着6个孩子来娘家站站脚，告个别。当时正赶上我在家，只见家门忽地敞开，二姐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般拥入进来，孩子们脸上个个布满光彩，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喜悦。他们从来没离开过那个山沟沟，连火车也没见过，听说要跟妈妈一起坐火车去新家，高兴得连续几夜都没睡好觉。我张罗着要动手做饭，二姐说：不用了，时间紧，别误了火车，有啥剩饭吃口就行。说着自己打开碗柜，找出几块窝头，半盆凉地瓜，一碟咸菜，领着孩子们狼吞虎咽起来……
来到矿区，二姐一家寄住在姐夫哥哥家。全家人同心协力，日夜奋战，捡砖头、打土坯，在亲属的帮助下，短短的时间里盖起了四间简易房，从此新的生活稳定下来。二姐开始下矿井挑煤，一挑一百四五十斤，赶斜井，深度百米有余，步步登高，身流汗，腿发颤。有体力的壮汉，每天不过40来挑，二姐挑过50多挑。她用赚来的钱供孩子上学、成家，一心想把日子过好。
转眼30多年又过去了。二姐的孩子都早已成了家，最小女儿的孩子也上了大学。二姐仍住在当年那处简易房里，没事一个人常去井口拾些煤块背回来，日子久了，已攒成一个不小的煤堆。那老房子由于地下煤层都已挖空，地面很多地方出现塌陷，房子像被撕裂般多处有了很大的缝隙，看上去，既不遮风，也不避寒，坍塌隐患令人生畏。每年春节去看二姐，我最担心的就是问她，这房子何时能修修？二姐总是宽慰地告诉我说：快了，政府已来调查丈量了好多次，说是要在别的地方给我们盖新房，只要不超原房面积不用咱们拿一分钱呢。她说这些时脸上充满甜甜的期望。我只好附和：那好，那好。可心里在想，就算这事有谱，谁知等到猴年马月？好消息来得出乎我意料，第二年秋季的一天，二姐突然打来电话，兴奋地告诉我她搬进新房了。我听了心头一热，这是真的？简直比我自己搬进新家还要高兴。
今年春节去给二姐拜年，在她那宽敞明亮的新楼里，四世同堂聚集了20多人，儿孙绕膝，酒菜飘香。我这不胜酒力的舅舅，架不住外甥们一拨拨敬酒，轮番轰炸，还没待孙子辈儿的上场，我已是酒高人兴，满脸通红了。这时，二姐把我扯到一边，从一个老式的小木匣里拿出一张卡对我说：还有好事告诉你，我开劳保工资了。我一怔：这怎么可能，你没正式参加过工作。二姐说，政府讲理，说她在矿井挑煤那几年属矿区家属队，按大集体工人享受劳保待遇，每月开600多元。二姐说这些时眼睛一直闪着亮光，欣喜中隐透着一份感激。
前不久，随孩子移居国外多年的大姐回老家省亲，在二姐家住了些时日。临别前，二姐照样把孩子们召集回来，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，为大姐、姐夫辞行。席间，欢声笑语，浓浓亲情，深深感染了年近八旬的大姐夫，他侧过脸，无不羡慕地由衷对我说：你二姐这日子，才叫真正的幸福晚年生活……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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