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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尖上的太阳（散文）【刘馨忆】
老营房里有一片丰美的杂树林，夏天的时候，白色、亮黄的花朵装点出热烈。紧挨着杂树林的山脚，有一块偌大的深绿的地毯，是一个天然的足球场。草地的边沿有一圈泥土的跑道，分道线多年打磨，已经模糊不清了。跑道外是几条交错的水泥道路，伸向不同的营房。自从大部队从这里搬走之后，这里就静了下来。无论篮球场上的几个年轻军人怎样喧哗，似也并不对这里的安静有何影响。空寂的院子里，有鸟在高声地鸣叫。
夕阳里，静静地躺在草丛中。天空高远，暖橙色一点点变暗。厚实的草垫簇拥，惬意得无所顾忌。我把头歪向西边，看见最后的霞光穿过香樟树林，把它们长长的影子随风抹在草地上。树梢之上，连绵的远山隐约成一片青烟。东边，半块草地浸在一片金色里，半块草地却是墨绿的阴影，湿润，静谧，连同那半圈香樟树林，在金色的霞光中有一种别样的绰约。
透过林带的缝隙，可以看见林带下的池塘里，水纹闪着凉凉的光，隐约听见鱼搅动水，听到不同寻常的大自然的声响。南面的林带之外是广袤的田野，稻香里有蛙声开始渐渐响起。
仰面看着这片琥珀一样纯净的天空，我的身子轻得要乘风飞去。鼻尖偶尔掠过几只回巢的倦鸟，倒有好几只白色的蝴蝶不知疲倦地在我的四周飞舞。侧目望去，铁线草开出的顶端分叉的花茎，已结满细细的草籽，形状像是布下的天线阵地。它要发送接收的是什么呢？铁线草里还有茂密的夏菇草，花期过后，酱色的花蕊里已全是细密的籽实，却还保留着花开时的身姿，像箭一样指向天空，在微风里摇曳……
我仿佛听见风里飘散了的人声。20年前，这个草地是多么的热闹啊。晚饭过后，年轻的父母们带上孩子，在草地上玩耍；恋爱中的年轻人喜欢沿着草地到杂树林去；更多喜欢讨论时局的则围着草地一边散步一边谈论，一圈又一圈；还有的远远地坐在草场的边上，三五成群，看球赛、晒太阳、聊天；还有夜晚在草地上展开的野外驻训前的紧急拉练，所有的灯都熄灭了，汽车灯的光柱交错在草地上空，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过后，一顶顶野营帐篷蘑菇样开满了夜间黑暗的草地，一个个身影快速地在光束里闪动，我就站在暗处，远远看着灯影中的那个他，心里满是关切。微风里，我仿佛听见岁月里的那些欢笑，看见散落在时光里的那些人……
翻了一个身，胳膊上沾着草的汁液，我闻到了似曾相识的气味。低头嗅着草地的气息，想象着自己化为一只低飞的蝴蝶。我看见：早春里忽然下了一场大雪，草地连同整个的营院，都罩在一片洁白里。草地边的花园里有几株桃树，红的花朵上压着厚厚的雪，有一种别样的美。桃枝下伸过来几张年轻女学员的脸，绿的军装衬着红扑扑的脸，和粉的桃花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，留下青春的身影。不知谁突然摇动了几下树枝，雪便纷纷落下，树下的姑娘们惊呼起来，纷乱地跳开，欢笑着去追打摇树枝的那个人……
有几只狗卧在不远处的草地里，我抬头望它们，它们也抬头望着我，我把头埋在草里，它们也把头埋在草里。我用手叩击草地，它们试探着匍匐前进，我一不留神打一个喷嚏，它们便像离弦的箭一样，飞快地撤退，只剩下被它们压弯的草在风中挣扎着直立起来。
我踩着软软的草，心里有着久违了的熨帖。脱下鞋子，赤脚走在草地上，草地的柔软与丝丝凉意浸满双脚。这一片草像是变魔术似的，翠绿、金黄、墨绿、军绿，就这样一种颜色接着一种颜色，渐渐地暗了下去。
像是谁遗失的水晶颗粒，幽蓝的天空突然就缀满了星星。星空？这个与我的生活疏离了许久的词汇，突然从我脑子里闪过。繁星点缀的记忆也从岁月里闪了出来。也许五岁，也许是十岁。母亲说，早起的第一个人才能在白天看到前晚星空洒下的钻石。白昼的钻石会比夜晚的星星更亮。因为怕自己不能第一个醒来，整晚上都靠着床，不敢睡。结果每次醒来后，太阳已经把大地烤得暖暖的了。
许多事情不经意之间突然就降临了，如今，我不再有少女时的瞌睡，终于看见了白天的星星，就在这个草地上。这时我才发现，最亮的却在草尖上，一颗颗露珠晶莹透亮，每一颗里都藏着一个璀璨的太阳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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