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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院有天地（散文）【刘成章】
原来的小院，除了长一株不知什么人什么年月栽下的病恹恹的小花，什么也没有。
现在则不同了！
那是什么？枣树！枣树正在开花！那是什么？桃树！硕大的桃子已经泛红了！那是什么？一些郁金香！郁金香开得姹紫嫣红！那满院浓酽的绿又是什么呢？那是这儿的主要风景了：一片一片阔大的南瓜叶交织着，重叠着，遮蔽了地面，而屈居于它底下的芹菜不甘心，不气馁，竟硬是从它们的缝隙中钻了出来，顽强地争抢着阳光；大大小小的西红柿果实，闪烁在浓密的枝叶间，如一群捉迷藏的绿衣红衣女孩子，藏藏躲躲，时隐时现。就在这样令人迷醉的世界里，我欣然忙碌着，给韭菜松松土，给小葱浇浇水，给西红柿掐掐尖。一忽儿听见女儿喊我吃饭，我就向屋内走去,不意有谁将我拽住了。扭头一看，却是一株花儿，是花儿的刺勾住了我的衣襟。定睛一看，是一棵白色玫瑰花，它的好多枝头挑着刚刚绽放的花朵，有的还簇拥着三四朵，那层层花瓣有如层层的小小白云重重叠叠，使人怦然心动。
面对这些，老伴当然心满意足，因为她是这儿真正的劳动者，这绿色国度值得骄傲的创造者。
最早，种菜是和无奈一起来到的。原先土里好像什么也没有，可是菜们一从土里冒出个小脑袋，大批虫子也冒出来了：蜗牛，鼻涕虫，鞋底虫，数不胜数。它们原先在哪里呢？不知道。我还没有参透土地之谜，却明白，该出生的一定会出生，尽管它们真叫人恨死了。你看它们，除了有辛辣之类味道的菜蔬外，常常是你出来一棵，它啃啮一棵——有的被啃得豁豁牙牙，有的几乎被整个吞了。和虫子一起作恶的还有鸟儿，你一不留意，它就会飞来叼走一棵。对付虫子，我们起先束手无策，后来终于发现办法了，就是每天黄昏的时候，把淋湿了的塑料袋放在一个角落，第二天拿起塑料袋一抖搂就是一大片慌乱四逃的虫子，我们就赶紧脚踩棒打。对付鸟儿，我们用的是最古老的办法，做个稻草人（其实是塑料人）。即便如此，那些菜也被虫子和鸟儿糟蹋得够呛，损失真够惨重的了。因此我们不能不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：唉！菜们就像一切生命一样，要在这世界上存活下来，必得经受很多很多的磨难，太不容易了。
忽然有那么一天，在枣树的高高的枯梢顶端上，千呼万唤始出来，出来了一星几乎很难发现的绿，老伴说她看不见，她的眼神不如我，在我看来，那虽然少，但毕竟已有了一丝丝绿的意思。
我最看重这棵枣树了，枣树在这儿是稀缺物。我天天眼巴巴地瞅着，终于看见它的梢头真的绿了，并且有了两星，三星，后来，经过了不算短的时间，那几点绿星长成了一簇绿色的嫩芽。枣树的成功发芽，给了我们最早的喜悦和慰藉。
菜田里，草又不知怎么“从天而降”，大有抢夺天下之势。真是两面受敌。我们就拔，就锄。同时补苗。菜们减员一个，我们就补上一个。终于，菜们在艰难中长起来了，不再怕虫鸟的危害了。
南瓜秧长起来的时候，先是一棵棵地缩在那里，就像乡间的一些抽旱烟的老农一样，一起蹲在那里闲聊。它们显得有些迟钝、木讷，好长好长时间都似乎不再见它们会有什么新的动静。有一天忽然发现它们开始扯蔓了，一扯就不可收拾了！你看它们好像开始了一场百米赛，一个个跑得那么疯、那么野！原来，它们漫长时间的不动声色，正是为了这一天啊。
攒足了劲儿的南瓜啊。
瓠瓜与南瓜差不多，也是一开始扯蔓子就猛长。但是它高高昂起的头颅，窥测着空中， 并且以它的三四条纤细灵活的卷须，以那卷须十分美丽优雅地变幻弧线，在空中游来转去，试图抓住什么。很显然，它是要向上长的；我们就给它在上方牵引了绳索。为了再助它一臂之力，我们用细线把它绑到绳索上。可是它并不买账。它的每条卷须都远远地躲着绳索，有的还变成了一圈一圈的弹簧的模样，像在恶作剧，扮鬼脸，完全是一副不愿受约束的做派。一天，突然起风了，满院子的玉米和菜蔬的枝叶都被刮得狂飞乱舞。其实，风撕扯疼的最是人心。我们很担心它们能否挨过这一关。但是，大风止息的时候，我看见它们竟都挨过来了！它们以叶的手指交互轻轻抚摸。让人惊诧的是，那些瓠瓜，无一例外地齐刷刷地都以它们的卷须，攀上绳索，并且打了个纽结，紧紧地抓住了这个生命得以健旺的依靠。有的还抓住了紧挨着它们的西红柿。看来，它们像孩子一样，经过这场大风的考验，都知道应该怎么做了。
许多玉米是陆陆续续补种的，所以呈现出的是一种极为有趣的景致。看见它们，真像走进一所带有附小和幼儿园的中学里了。它们中的最大者，早已高高挺立，青春勃发，完全像个马上要考大学的高中毕业生了，而小的，有的个头还够不上高中毕业生的腰部；有的更小，那摇曳在微风中的稚嫩的叶片，表明它们或许还戴着尿片呢。
眼前这许许多多色调丰富的精灵，使小院到处充盈着生机，充盈着希望。小院成了最有吸引力的地方。老伴不用说了，她每天都要在小院劳作几次。别人呢，无论是谁，每天都至少要到小院走上一两次。我和老伴一同外出过一趟，其间我们心里最牵挂的，除了可爱的小外孙之外，就是这个小院这个菜园了。
不久，南瓜花到处如金喇叭盛放吹响，瓠瓜花到处若白绫子甩动，而西红柿花盛开期也到了，到处眼眸闪动，玉米头上散花，不经意间，几株没来得及吃的小白菜也猛地蹿高了，争着抢着开花。到处是迷乱的缤纷的色彩。到处闪着钻石般的多棱的光线。紧接着出现的便是另一番美好的动人景象了：小南瓜如乒乓球，中南瓜疾速膨大，大南瓜则大得让人不能不感激大地的宏阔深厚——不然，怎么载得动它！西红柿的果实呢，它是一颗颗的绿玛瑙红玛瑙粉红玛瑙，引来的都是喜悦的目光开心的笑。环视这小小的可爱世界，一切都在走向成熟，好不热闹！
终有一天，随着桃子像新嫁娘似的满面泛着红晕，南瓜的根部却有了枯黄的败叶，看着它，我不由得想起我当年生出的第一缕白发。那白发，曾使我骤然心惊！不过我想起我当年心头一惊之后，情绪便很快平静下来了。老有老的通达、坦然甚至快乐，因为那是你用毕生精力绘制出的灿烂夕照。接下来，我们的餐桌上有了自种的西红柿，自种的南瓜玉米。
记不得是谁说的了：历史使人贤明。于是我高兴地想到，当我们播种菜蔬玉米的时候，其实播种的是一段又一段的历史。一年又一年能看到这许许多多的完整的历史，比享口福重要多了，它也许会使我的作品，有如那些日子刚刚浇灌过的这片菜园，满目生机，水汽泱泱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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